川普的法律武器，选举里他可以怎么耍赖皮
写政治故事的
法律人
2020
09.28
星期一
一开始，川普喊的口号是：“只有一种情况下我会输了总统大选，那就是民主党舞弊。”
后来，川普表示如果自己败选，将拒绝和平交接权力。他的谋士斯通在电台节目中表示，可以实行宵禁，把拜登、希拉里、奥巴马统统抓起来。
再后来，川普在造势现场脱口而出：“也许我应该下一道行政令取消拜登的候选人资格。”
已经不需要迹象了，所有人都可以感受到，2020年美国总统大选，会是一次前所未有的大选。
民主变僭主，从西方文明的起源古希腊时期开始，就是一个让人头疼的问题。波普尔在其名著《开放社会及其敌人》中，曾经总结柏拉图的观点，说公众领袖非常容易将民主政治带入僭主政治，因为他懂得怎样利用民主社会里穷人与富人的对立，成功建立起一支效忠于自己的警卫队或者军队。
——利用美国巨大的贫乏差距，拥有一批敢明目张胆持枪闯州政府大楼的支持者，在集会上豪言“就算我在第五大道开枪打死一个路人，你们也会继续爱我”的川普，听上去非常像柏拉图说的那个人。
太阳底下无新事，尤其是政治现象。政治学原理就那几个，万变不离其宗，千年前已被哲人说破。
目前对川普表示担忧的主流观点，都停留在害怕川普滥用行政权和鼓吹民粹上，但在昨天，我读到美国著名的法律记者图宾先生发表在9月28日《纽约客》上的最新文章《接下来是什么（What Comes Next）》。图宾先生提了一个非常新颖有趣的观点：
不想下台的川普，从大选前到大选后，其实有充足的法律武器来耍赖皮。
怎么讲呢？主要有三点。
首先就是许多朋友可能早有耳闻的邮寄选票问题。
美国的疫情泛滥，不得不痛苦而勉强地实行了保持社交距离的政策，民主党认为，为了遵循这一政策，防止群聚感染，今年的投票应该大规模采用邮寄选票的方式。这一主张遭到了川普为首的共和党人的坚决反对。
在美国，各种选举的投票率一直不高。国会议员的选举投票率一般在40%-50%，总统大选的投票率一般在50%-60%。这背后的原因有很多。
比如，投票日一般都是工作日（总统大选的投票固定为十一月第一个周一之后的周二，所以肯定是工作日），许多上班的人想去投票得翘班或者请假，会损失工资。
又比如，有时电视报纸的宣传搞得好像某位候选人必胜无疑，支持这位候选人的选民可能就会觉得“不缺我这一票”所以就不去投票了。
再比如，投票点的选址也很讲究，是放在离白人社区近的地方，还是放在离黑人社区近的地方，有时候有些选民觉得距离太远，可能就不会赶过去投票了。
民主党认为，邮寄选票可以扩大投票选民的比重，以往很多嫌不方便的选民也会参与进这次的选举。而根据调查，他们中间有不少黑人及少数族裔，这些人不会是种族主义者川普的粉丝，他们会把票投给拜登。
民主党想方设法地要为这批人邮寄选票提供方便，提出了1）各州应承担邮寄选票的邮费、2）部分邮戳在11月3后的选票也应被计入有效票、3）对邮寄选票签名等事项的要求不应过分苛刻、4）社区组织应被允许帮助收集与投寄选票等四大主张。
川普一方，自然想方设法地要制造障碍。
首先，共和党在全美各州，发起了超过200场诉讼（据《政客》网站报道，川普一方已聘请上千名律师，应该许多是在负责这些诉讼），从质疑社区组织应不应该被允许参与、邮费到底应该由谁承担，到质疑选票到底能不能邮寄，全方位、多层次、立体化地对邮寄投票展开阻击。
其次，川普几个月前刚刚任命了新的邮政总局局长，这位局长上任后的第一项大工程就是指挥在全美定点拆除邮筒。
法律与行政一色，滥诉与强拆齐飞。川普的工作有条不紊。
并且他给出的理由义正辞严：邮寄选票一定会带来大规模不可控的欺诈与腐败。
实事求是地讲，川普说的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本来美国的人口管理制度就比较宽松，以死人的名义冒领救济金、补助的新闻经常出现，现在又碰上新冠疫情，不知道有多少人被病魔夺走生命，这种现实下，确实有很高概率出现冒充死人投票的。
不过我私以为，冒充疫情受害者投票反对川普，也算一种主持公道，不是么？
更何况川普还有一个现成的例子可以举。6月23日，纽约州举行了民主党初选，采取了邮寄投票的方式，结果发生了不小的混乱。要么是计票错误，要么是大量投票因为选民没有在信封上签字或用胶带封口等不合规的操作而成为废票。正如许多中间派人士说的，纽约州是民主党的铁票仓，而党内初选的规则都是民主党自己订的，民主党自己都搞得一团糟，怎么劝别人信服？
关于邮寄选票的法律战还未分出胜负，但川普方面其实早已准备好另一门重磅的法律武器。
1981年新泽西州州长选举，共和党全国委员会设立了一个叫做“国家投票安全特遣队（NBST）”的组织。这个组织的成员，统一佩戴着臂章，在各个投票点外巡逻，阻止他们怀疑没有资格的人进去投票。最终共和党候选人托马斯·基恩以微弱优势获胜。
当年民主党全国委员会把共和党全国委员会告上法庭，僵持了一年，第二年双方和解，法院裁定共和党以后再也不能雇佣类似NBST这样的组织。
2018年，经过共和党的不懈努力，新泽西州废除了1982年的法院裁定。
新泽西州传统上是民主党票仓，但共和党这次会再派出NBST吗？共和党会在全美布置NBST吗？
川普已经放出话来了，要在至少十五个州布置至少五万名“投票监督员”，“防止作弊”，保证一场“公平的选举”。
上面两招，是选举前与选举过程中川普可以使用的阴招。事实上，即使选输了，从法律层面，川普也有可操作空间。
美国是选举人制，各州投出一个胜者，拿走该州所有选举人票。全美538名选举人，得票超半数者获胜，成为下一任总统。
11月3日的选举只是投票与开票，从候选人胜出到确定其下一任总统身份，中间还有一系列程序。管这一系列程序的法律叫《1877年选举计票法》。根据该法，今年各州的计票结果应在12月8日前得出，若晚于这个日期，就可向法院申请不承认计票结果。
那么问题来了，如果采取广泛的邮寄投票，势必会造成计票缓慢，会不会晚于12月8号呢？目前谁也说不清楚。
进一步的，根据程序，各州的结果应由州议会查明确认，由州长发送给美国国家档案馆。
问题又来了，如果州长拒绝送出结果怎么办？如果州长送出一个与议会确认不符的结果怎么办？
碰到这些混乱，《1877年选举计票法》里的意思很清楚，任何情况下结果不能在12月8日之前提交，就由国会众议院决定这个州的选举人票给谁。
但众议院怎么决定呢？《1877年选举计票法》好像又说得没那么清楚了。
好，假设情况都很顺利，快到2021年1月13日新总统宣誓了，在1月6日，还有一场核实选举人团投票结果的仪式，此时如果有一名众议员和一名参议员一起联名，可以质疑投票结果。
这会引发新一轮的混乱，因为法律只规定了这种情况下参众两院要分别开展程序，但具体是哪些程序，开展多长时间，都不清楚。
假设最终的混乱无法解决，谁是总统，将交由众议院投票决定。但要注意的是，此时众议院投票不是一人一票，而是一州一票，每个州投谁，由这个州所有的众议员内部投票决定。
各州拥有的众议员人数是不同的，一个州内的众议员，有的属民主党，有的属共和党。虽然民主党总人数在众议院占据多数，但他们大多集中在深蓝州。按州投票的话，50票里共和党控制的有26票，多于民主党控制的23票，胜者会是川普。
照这么看，即便邮寄投票没拦下，即便“投票监督员”工作成效不行，只要把计票过程搞乱，川普还是有不小的胜算的。
退一万步讲，就算有争议，大不了提交给最高法院裁决。共和党控制的参议院正紧锣密鼓地把艾米·巴雷特往最高法院塞，顶金斯伯格的缺。在11月3日之前实现最短时间内任命大法官的纪录，似乎十拿九稳。到时候9个大法官里有6个是自己人。根据2000年戈尔诉布什案的历史经验，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保守派法官的政治觉悟还是很高的，对共和党非常忠诚。也就是说，真到最高院，川普可能就更稳了。
一手动摇对手的票仓（阻止邮寄选票、布置投票监督员），一手把水搅浑（不断地质疑计票），从中浑水摸鱼。川普连任的可能性小吗？看上去他简直是立于不败之地。
碰上一些有节操的候选人，可能制度的漏洞不至于让人这么担心，很多问题还只是理论上的，但这是川普，已经明确表态不会和平交权的川普。
之前有人问川普会在大选中落败吗？川普会是下一届总统吗？
乍一看这是两个问题，转念一想它们是一个问题，但从上面的法律分析看，其实还是两个问题。
这是这件事情里最有趣的地方。
有漏洞的法律碰上坚决不要脸的川普和共和党，在这个特别的2020，他们擦出了别样的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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